冬夜，一群伊比利亚狼正四处寻找猎物。突然，其中一只狼纵身一跃，向废弃的牛栅栏猛扑过去。这一跃被西班牙自由摄影师何塞·路易斯·罗德里格斯拍了下来，取名 《狼之物语》。10月底，《狼之物语》问鼎 “2009 年威立雅环境及野生动物摄影年赛”最高奖项。接受记者专访时，罗德里格斯表示，“我的梦想就是拍下正在追捕猎物或正在扑向猎物的狼，但是这张照片里绝对不能有血。”他不想要一张“残忍”的照片。

西班牙北部山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，一群伊比利亚狼正四处寻找猎物，它们或直行，或匍匐前进，或侧着身子前行，警惕地朝四处张望。其中一只狼似乎嗅到了生肉的味道，它慢慢脱离队伍，转身朝古老、废弃的牛栅栏走去。突然，它纵身一跃，向废弃的牛栅栏猛扑过去…………

这一跃触动了西班牙自由摄影师何塞·路易斯·罗德里格斯（Jose LuisRodriguez）精心布下的“摄影陷阱”：一只运动传感器迅速启动一旁的红外遥控装置，一束柔和而不耀眼的光线打在伊比利亚狼的身上，“咔嚓”一声，这只充满野性、正在捕猎的伊比利亚狼被罗德里格斯的哈苏503CW 相机自动拍摄下来。

但罗德里格斯并未能亲眼目睹这一幕。那时，躲在牛栅栏侧边的灌木林后面的罗德里格斯早就睡着了。此前，为了拍到这一幕，罗德里格斯已坚守一个多月，无数个日夜无望的等待早已让他心力交瘁。

第二天清晨，罗德里格斯醒过来，惊讶地发现前一天夜里丢在牛栅栏里的生肉不见了。他心中一喜，莫非狼来了？他赶忙冲进附近一间同样被农场主废弃了的小木屋，查看“ 摄影陷阱”的拍摄结果：那匹纵身跃起的壮年伊比利亚狼，出现在图片正中间的位置；它的跳跃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，一身茂密的银灰色皮毛下，结实的腿部肌肉清晰可见；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；两只耳朵立在脑袋上，似乎永远处在警觉状态！

这是一幅罗德里格斯梦想多日的图景。在“摄影陷阱”的旁边，是他早些天支起的一个画架，上面有一幅他多年前画的素描：一只充满野性的狼在夜空中飞过。如今，“摄影陷阱”帮助罗德里格斯拍摄下了与这幅素描图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，罗德里格斯把这幅作品命名为《狼之物语》。

“我的梦想就是拍下正在追捕猎物或正在扑向猎物的狼，但是这张照片里绝对不能有血。”接受记者专访时，罗德里格斯表示，他并不想要一张残忍的照片。

10 月22 日，“2009（威力雅） 环境及野生动物摄影年赛（2009 VeoliaEnvironment Wildlife Photography of theYear）”揭晓，罗德里格斯拍摄的这幅《狼之物语》问鼎最高奖项。该摄影大赛由英国广播公司《野生动物》杂志和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共同举办，至今已有45年历史，它代表着全世界自然和野生动物摄影的最高水准。本次参赛作品共计43135 幅，涉及94 个国家，比2008 年参赛作品总量提升33%。

在获奖感言中，罗德里格斯这样写道：“我希望通过展示狼的惊人灵活性以及蕴含的强大力量，让世人感受伊比利亚狼的巨大魅力。通过这幅作品，西班牙人能够为拥有这样一种标志性动物而感到骄傲。”

大赛的资深评委、野生动物摄影师吉姆·勃兰登堡（Jim Brandenburg）对这张照片给予了极高评价，他说：“人与狼千年来相互影响的关系，在这一瞬间定格。”

收养四只小狼

罗德里格斯说，西班牙是野生动物拍摄者的天堂，也是伊比利亚狼最后的避难所。

伊比利亚狼是欧洲灰狼的亚种，这种体长1.0-1.4 米、体重25-55 公斤的狼种，长期被视为牲畜的巨大威胁，经常遭到人类迫害。上世纪70 年代，英国与欧洲其他一些国家几乎将伊比利亚狼赶尽杀绝。目前，唯有西班牙北部山区和南部极少数地区，还生活着约2000 至2500 只伊比利亚狼。

和大多数欧洲人一样，年轻时的罗德里格斯也不喜欢伊比利亚狼，甚至对它们后怕至极。他第一次直面伊比利亚狼是在30 年前。

1979 年，20 岁的罗德里格斯带着相机，独自前往位于西班牙西部的萨拉曼卡古城拍摄野生动物。那时，他刚刚开始野生动物摄影师的生涯，最钟爱的拍摄对象是秃鹫。

一天傍晚，秃鹫归去，罗德里格斯也收工。当晚，他原本计划抽出时间好好欣赏一下萨拉曼卡古城有名的古典建筑。他一边啃着面包，一边快步往营地走。走着走着，突然间，一只狼的黑色阴影从眼前一晃而过，接着从山的深处，传来一声连绵悠长的嗥叫。这声嗥叫，带有长长的尾音, 在年轻的罗德里格斯看来，这意味着“死亡之声”。

“不得不承认，我当时吓得浑身颤抖。我已经完全记不得我是如何走出森林的，当时脑海里浮现的尽是狼吃人的画面。等我走出森林，我发现整个相机包都湿了一大片，可能是我的手汗，也可能是我的泪水。”

从怕狼到视狼为知己，缘于1992 年罗德里格斯与4只狼崽子的巧遇。那一年，罗德里格斯在西班牙中部森林里拍摄一种当地特有的猫头鹰。在茂密的森林里走了很久，他终于看到一户农家。他刚准备上前讨口水喝，就听见农户家附近的垃圾堆里传来“喵呼、喵呼”的叫声，声音凄惨，此起彼伏。他好奇地搬开表层的垃圾，惊讶地发现：四只伊比利亚小狼紧紧地蜷缩在一起，不知是饥饿还是寒冷的缘故，它们浑身都在发抖；小狼们琥珀色的眼睛里噙着泪，早已失去往日的光泽；它们的嘴角一动一动，好像在啃食垃圾。小狼旁边是被农户捣掉的狼窝，那一刻，罗德里格斯明白了，农户把狼妈妈杀了，让四只小狼自生自灭。

罗德里格斯没有迟疑，他拿出一块布，将四只小狼包好，带回马德里自己的家。从此，四只小狼成为罗德里格斯的另类家庭成员。每天早晨，小狼睁开眼睛，最先看到的就是罗德里格斯的脸。

他会把牛奶装在奶瓶里，一一喂它们；等它们大一些，又加以碎肉。渐渐的，罗德里格斯和狼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深，他4 岁的儿子迈克尔也经常抱着狼崽子嬉闹玩耍。罗德里格斯回忆说，伊比利亚狼很通人性。除了它们的耳朵和尾巴总是高高竖起之外，每当玩得开心，小狼们还会像小狗一样摇尾巴，它们从不攻击主人，最多只是露出舌头，在主人身上舔几下。

6 个月后，4 个小家伙已经长成约七八公斤的大毛球了。它们的獠牙越发尖锐锋利，时而对着天空长啸不止，这些都是跟普通狼一样的动作。罗德里格斯明白，小狼已经长大，是时候放它们回归自然了。

此后不久，罗德里格斯找到机会，把小狼们带回了森林。

自从把小狼放归森林，罗德里格斯始终有个心愿，他希望有朝一日，能再次与这四只小狼重逢。“寻找、发现、追求、获得——这就是狼的生活要素。”他说，他希望看到的是真正充满野性、追捕猎物的伊比利亚狼。

“拍狼的疯子”

此后十多年野外拍摄生涯，罗德里格斯遇到过好几次狼，但都擦身而过。但他早已不害怕狼，只是叹息狼的反应实在太过机敏，还未等他举起图为摄影师何塞·路易斯·罗德里格斯相机，狼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2005 年，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引起了罗德里格斯的注意，他意识到：机会来了，或许他能拍摄到一匹正在追捕猎物或正在扑向猎物的狼。

报道中说，那一年，西班牙北部的Zamora 地区，出现了史上最严重的伊比利亚狼群威胁，当地农户和狼群之间的冲突白热化。当时，为了防止疯牛病的蔓延，欧盟下令，农户不得将尸腐肉扔在街边。此前，为了避免狼群骚扰，Zamora 地区的很多农户都故意扔一些尸腐肉给狼群。吃不到尸腐肉，伊比利亚狼开始成群现身，向家畜家禽进攻。当地农户纷纷打响“牲口保卫战”，他们惯用的方法是用一种叫做“士的宁”的毒药毒死伊比利亚狼。

2005 年冬天，罗德里格斯赶到那里，他选择了其中的一个村子作为拍摄地点。那时，全村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。

一开始，农户们都以为这位专程赶来的外地客是帮助他们杀狼的，所以对罗德里格斯都很客气。几天之后，他们察觉到，罗德里格斯终日都在寻觅伊比利亚狼的踪迹，却从来没有干掉它们的意思；相反，罗德里格斯对狼的生活习性饶有趣味。

得知罗德里格斯的真实目的是拍摄捕食的狼群，罗德里格斯一下子从农户眼中的“救星”降格为“敌人”。农户开始对他恶言相向，有人说他是“拍狼的疯子”；甚至有人给他写匿名恐吓信，信上说，如果他坚持留在当地，农户可能会用杀狼的猎枪毙了他。

农户们都不愿意帮助罗德里格斯寻找狼。当地虽然频频出现狼吃牲口的现象，但人们要见到狼并不容易。罗德里格斯只能自己寻觅。白天，他在村庄里转悠，寻找狼留下的粪便，分析狼的行进路线。晚上，他便拿出相机，循着狼留下的“粪标记”寻狼，他相信漆黑的夜晚是属于狼的。

经过一个多月的跟踪，罗德里格斯练就了通过闻气味来辨别狼粪便的本领；同时，他成功追踪到一个狼群，这个狼群约有七八只狼。罗德里格斯发现，每天夜里，这群狼都会在村边的一条小溪边嬉戏漫步，然后穿越村庄，伺机寻找捕捉猎物的机会。但他并不敢马上接近狼群，因为生活在村庄附近的狼跟生活在野外的狼有所不同，前者受尽人类“迫害”，非常具有攻击性。耐心地观察了五六天，罗德里格斯终于发现，有一只伊比利亚狼警惕性较差。

“它经常掉队，还喜欢东张西望。每回走到那户已经废弃了的牛栅栏前，它总会回头望一望，确定里面没有活口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”罗德里格斯回忆说。那时，他经常躲在暗处，对着狼群拍照。在黑夜里拍狼，使用闪光灯是必须的。

那个狼群里大部分的狼对光极为敏感，每次罗德里格斯一打闪光灯，它们就疯狂地四处逃窜，唯有这只狼走得不紧不慢，颇有“头狼”处变不惊的风姿。只有一次，罗德里格斯在换灯时不小心闪了一下强光，它才嗥叫一声飞快逃走了。

一道智力测验题，大家会盯着照片看上几十秒，猜测这匹狼究竟被什么深深吸引。“其实，我就是想让人把目光在狼身上多停留一会儿。”

对于如何保护伊比利亚狼，罗德里格斯持悲观态度。他认为，农民与伊比利亚狼的紧张关系将越演越烈，最后的失败者一定是狼。“尽管目前有一些很小的NGO团体开始关注狼的保护，但大多数西方人还是觉得狼是第三世界的标志。”

获奖后，罗德里格斯将得到“ 2009（威力雅）环境及野生动物摄影年赛”的1 万欧元奖金。当记者问及他将如何使用这笔钱时，他沉思片刻，才回答：“我不会再拍狼了，我可能会用这笔钱带全家旅行一次。”

“《狼之物语》可能是我最精彩的一幅狼的作品了。现在我已经是3 个大男孩的父亲了，我感到肩上责任重大，我不会再像年轻时，为了得到一张好照片做很多蠢事。但是，我会为那些曾经做过的事感到骄傲。”